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倪青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,原本的说辞解释起来越发牵强。
洛川应是这世上最了解倪青行为模式的人,比倪青自己更加熟悉。因为在意、爱慕,或是别的说不清楚的情愫,很久之前,她便开始观察倪青的一言一行。
正如倪青所说,熟能生巧,一段时间下来,倒真让她发现了些问题。
让洛川觉得奇怪的不是倪青说了什么,而是她说那些话时不自然的表情动作。说谎和回忆,是两套不同的表达系统,很多次,倪青的表现都更偏向前者。
常人或许发现不了,但洛川看得一清二楚。
倪青究竟还有什么秘密是自己不能知道的?
洛川想不明白。
她也没有时间想明白。
因为这日下午,出了件大事。
洛芝兰惹出来的大事。
…
洛芝兰爱穿高跟鞋。她喜欢这种俯视的感觉。那些走过的男人女人,不论身份如何,走到她面前,不都得平视乃至高看她一眼吗?
若人仅以外表划分三六九等,她绝对是翘楚。
她就靠着这朴素的精神胜利法过了一年又一年
很多时候,洛芝兰不愿思考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。
她喜欢,便去做了。
车祸受伤后,皮外伤很快痊愈,骨折也康复迅速,但她的偏头疼发作得越发厉害。
医生叫她戒酒,她不听,止痛药和烈酒混着喝,每天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,头疼自然便成了小问题。
连酒都戒不了的她,当然也放不下毒品。
最近警察严查,好货越发昂贵。她变卖了所有的奢侈品,像阴沟里的老鼠,躲在暗无天日的出租屋里吞云吐雾。
离了魏智强,没了收入,存款岌岌可危。但洛芝兰并不慌张。或者说,她不给自己慌张的机会。
世上没有什么事,是一支大□□不能解决的。
如果有,那就是吸得不够多。
偶然的清晨与夜晚,难得的清醒时刻,她会跑到一中附近,看一眼搭公交的洛川。
对于女儿,洛芝兰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。
嫉妒她的好运,憎恨她的背叛,或许,还有爱。
只是前两种情绪太多,而那份母爱从她将洛川塞进衣柜里的那一刻起便所剩无几。
那孩子,和自己很像。可为什么,自己活成这副鬼样子,她却能安安稳稳地活在光明里?
她恨命运不公,可世界听不见她的控诉。于是,她只能去怨洛川,把恨落到她唯一能亲近的人身上。听见女儿的哭泣,她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。
后来,洛川走了,她没了折磨的对象,产生了强烈的戒断反应。
但这反应远比毒瘾发作要轻。
她曾经抓心挠肝想要找回洛川,人走得久了,却也没那么想了。
本该如此。
若这天早晨,她没有看见一中门口招摇的光荣榜。
她原本不想去看洛川。但交易的地点一连改了几次,这回,改到了靠近一中的一条小巷。
货不多,洛芝兰起了个大早,头一个跑了过去。
她已断供了几天,心里痒得厉害,一拿到东西,便随便找了个角落,迫不及待地抽了起来。
抽了两口,她的脚步变得虚浮。
前一天晚上下过雨,长筒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头路上,咯噔咯噔地响。不时有水花溅起,脏了鞋面,她无暇顾及,只一味沉浸在极乐里,飘飘欲仙。
周围已不再是肮脏的巷子,而是纯净的天国,天使的雅乐奏响,她寻着声音的方向,一步步走向车水马龙的大街。
周遭越发明亮,几个高大的白影举着透亮的纱帐,将其抛向形似殿堂的华美建筑,她觉得那建筑熟悉,于是又走近了些。
忽然,一阵刺耳的鸣笛打破了天国的幻境,一辆汽车擦过她的身侧。洛芝兰踉跄着稳住身体,发现自己竟站在马路中央。
冷汗流了一地,她快步走回暗巷,抬起头,又猛吸了一口烟。
可这一次,天国没再降临。
周围浓烟滚滚,那殿堂成了一片火海,白影化作焦炭,而那块纱帐上画着的,是两张她死也忘不掉的脸。
洛川,那总是站在她身边的名叫倪青的孩子,如同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恶鬼,长着凶恶的獠牙,对她展露狞笑。
她们的头如眼镜王蛇般耸动着,鲜红的信子几乎要吐到洛芝兰的脸上。
洛芝兰尖叫着蹲下来,然而那笑声不仅没有消失,反倒掺杂进更多的人声。
她听见父亲的咆哮,听见母亲的尖喝,听见弟弟的讥讽,这些死了二十年的人,这些贬低她厌恶她的人,这些把她当出气筒和挣钱工具的人,他们的声音如此清晰,好像地狱向他们敞开了口子,被焚风送到了她的耳边。
每一个人,都在用不同的声音诉说着同一件事——